记者/朴云
编辑/郝鸣
穆静毓在社区球馆里跟大爷打球
在天津西沽公园，一个摆了七八张球台的简易乒乓球馆里，总少不了热爱打球的天津大爷们的身影。当穆静毓扎着低马尾，背着黑色书包，满脸笑容地出现在这里时，大爷们不知道，这个小姑娘曾是乒乓球国家队队员。
比赛很快开始。几次温和地推拉，穆静毓突然手腕发力，球带着劲道径直落到球台的左侧，对战的大爷一看这球，就知道自己无力招架。球最终落了地。“好球!这是高手!”——围观的人发出欢呼声，大爷也连连感叹，穆静毓笑起来。
去公园“单挑”大爷，是穆静毓在2021年5月在抖音发布的系列短视频。网友也看出了她的“不一般”——“看到直板就觉得这姑娘不简单”。还有在视频下求教的，“你的反手好舒展，完全吃住球了，能讲下技巧吗?”
今年24岁的穆静毓，曾是中国国家女子乒乓球队运动员，她5岁开始学习乒乓球，一路从体校打出天津，冲进国家队。进入国家队时，穆静毓只有14岁。
因伤病频发，2021年3月，穆静毓选择退役。但离队并没有让她离开乒乓球，她转身走向了另一个赛场，在抖音成了31万粉丝的网络乒乓球老师。去年6月，她成为天津大学体育部的一位讲师，线上线下，24岁的穆静毓正冲击着新赛场上的“大满贯”。
打进国家队的天才少女
尽管已经离开国家队，但穆静毓时刻关心着国乒队的每一场比赛。巴黎奥运会的乒乓球比赛多在北京时区的夜晚——幸好是暑假，她定着闹钟追看比赛。
每一个精彩的球，每一声激动的欢呼呐喊，都会让穆静毓迅速代入那浸润着汗水、肾上腺激素和对决激情的乒乓岁月中。
穆静毓自己的乒乓球路有着“天赋少女”的一面，也有经年累月、日复一日训练和突破的另一个侧面。还不满5岁，她就已经在挥拍了，那会儿她个子不高，还有点婴儿肥，妈妈想让她运动运动长长个儿，也希望能帮她培养个特长，有机会进入重点小学。
乒乓球并不是她尝试的唯一一项运动。跳舞、游泳，她都试过。“跳舞没有天赋，又不喜欢。”游泳倒是游得不错，家里还出过游泳世界冠军——穆静毓的舅爷爷穆祥雄是著名游泳运动员，也曾建议她学好游泳，走专业运动员的道路。但是穆静毓并不喜欢游泳，她不喜欢进入水中，耳朵进水的感受，也无法沉浸到这项运动中。
第一次拿起乒乓球拍时，穆静毓很开心，第一节课什么都还没学，她就能和那些已经会打球的小朋友对垒。小小的她还够不到乒乓球台，站在小凳子上，开始了她的乒乓球生涯。
有时候，不得不承认，天赋与兴趣就是玄之又玄的存在。相比跳舞、游泳，穆静毓偏偏对乒乓球格外热爱，从训练班回到家，她会主动拿着球拍对着墙打。跟教练上完小课，还要去体校继续上大课练习，还是个五六岁小朋友的她，每天训练量都在三小时以上。
上小学时，穆静毓仍旧维持着这样的高强度训练量，写完作业再继续练习四五个小时乒乓球。虽然辛苦，但穆静毓却并不觉得枯燥和疲累，反而兴奋又骄傲，“那会儿我常常打各种比赛，一打就是冠军。”
穆静毓一直使用直拍打法，这是一种传统打法，相较于横拍打法，更加考验手腕力量和技巧。长期练习让她的手上长满老茧，有时磨出泡，泡破了再磨出茧子，反反复复，拇指和食指间早不是原来皮肤光滑的样子。熟也带来“巧”，给她拿块球拍，一敲底板，穆静毓就能听出来板子的好赖。
由于一路在天津市的各种青少年比赛中夺得好名次，11岁时，穆静毓被天津乒乓球队破格录取。
穆静毓参加2016年全国乒乓球青年锦标赛
比赛有时会面临双方长时间的缠斗，这就对运动员体能的要求特别高。穆静毓球打得好，但教练认为她身体素质还不够强，跑得不够快，还“叫过家长”。
在球队的训练中，教练要求队员每周跑步两次，每次四千米到一万米不等。有一次，穆静毓去山东参加交流训练，因为体能训练达不到要求标准，父母被教练请到了山东。“我爸我妈来山东陪我跑步，就很丢人。”她回忆道，那是个冬天，还下着雪，爸爸妈妈就在操场边看着她，一圈之后又一圈。
那时穆静毓还不能完全懂教练的苦心。“那时我觉得我乒乓球打得挺好的，为什么逼着我跑步呢，长大了知道教练的良苦用心，体能训练和锻炼意志品质对一个运动员来说非常重要。”
前国家队员、网络主播与体育老师
14岁，穆静毓打进了国家队，真正的竞争从这一刻才开始。全国各地的高手齐聚于此，争夺那个“No.1”。“教练也跟着较劲，天天盯着我。”穆静毓说。
穆静毓(前排左一)跟国家队的队友一起打比赛
化解压力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去理会它，“就一个信念，打就行了。”在国家队的近八年里，穆静毓打了数不清的比赛，也拿了很多冠军。密集的训练和比赛带来许多伤病。她的右手腕韧带撕裂，加上经常复发的筋膜炎、腱鞘炎，这些炎症往往伴随着无法缓解的疼痛。这也让她逐渐难以承担大强度的训练。“每次治疗和韧带肌肉的康复都需要两三个月，但是身处国家队，大量的时间用来休息是不现实的。”
直拍打法的局限性也开始在越来越多的比赛中显现出来。“现在横拍是主流打法，传统直拍打法跟横拍打反手，没法进行对抗，劣势很明显。而由于乒乓球的打法体现在手腕上，横拍要比直拍的方法好发力，就造成直拍越来越难打。”
2020年8月，她入选“备战东京·2020中国乒乓球队·奥运模拟赛”团队名单，进行了封闭训练。封闭训练中，运动员往往要进行大量模拟比赛。高手过招，不仅仅是技术的较量，体能、心理上的分毫之差，都左右着冠军花落谁家。
种种考量之下，穆静毓也开始思考未来的发展。“继续带着伤病在国家队耗着，对我个人和对整个队伍都没有好处，我没有太多遗憾和纠结，因为已经想得很清楚了。”
2021年3月，穆静毓退出了国家队，继续参加省队的训练比赛。去年6月，穆静毓成为天津大学体育部的一名乒乓球老师，同时也是校队的教练员。
从前国手到大学老师，24岁的穆静毓一直围着“球”转，但毕竟生活的重心已经发生改变。做运动员时，她只需要专心比赛，但做老师还多了一重任务。“我得以身作则，要把自己的体育理念传递给学生。”
大学体育课上也有调皮学生，年轻的穆老师从不用教师身份去压制学生，而是靠专业素养征服学生。很多学生初次学习乒乓球，有时甚至连球都碰不到，穆静毓也耐着性子给学生当陪练，让学生多碰到球，提高兴趣。“大家下了课都会喊我姐。”
穆静毓在带校队打比赛
教31万人打乒乓球
退出国家队后，穆静毓拍起了抖音。“我在国家队的时候，就觉得抖音不错，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方向，我想通过这个平台，让更多人走近乒乓球，接触乒乓球。”
作为中国的“国球”，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都会“挥两拍”。朋友说：“反正你退役了，你去跟大爷打打球，天津大爷都这么可爱，肯定很好玩。”于是，也就有了“去公园挑战大爷”系列视频。第一条视频，就收获了近三千个点赞。
做视频之初，穆静毓就把“专业”确立为拍摄方向。“大众喜欢看专业的人打球，我就坚持专业，多给大家分享乒乓球技巧和专业知识。”
一开始，穆静毓一个人写脚本、拍摄、剪辑，但由于还要兼顾研究生学业，她只能寻求帮助。在自己坚持了一年后，穆静毓组建了小团队。有了四五个人分担工作，她可以轻松地面对镜头。“我只要专心讲好乒乓球技巧就行，剪辑和其他事项就可以交给小伙伴。”
好在，内容一直围绕着她最熟悉的乒乓球，穆静毓几乎没在选题和内容上遇到过瓶颈。视频中，穆静毓常走进天津的小学去向孩子们推广国球。她还常找来天津省队的伙伴来对打，给粉丝和网友展示对战的基础打法和技巧。
一期和省队队员的对打中，穆静毓放慢速度，展示正手对冲技术，她在视频简介上写到，“基本功是实力的基础”。有人说“这么对打喂球，没有攻击性，不是得打到第二天”。也有人能明白穆静毓的意图，“初学者喜欢，基础真的很重要，这才是练基本功”。“勾手发球怎么接?”“直拍发球技巧”“实战中的发球技巧”……穆静毓发布的200多条视频中，粉丝能找到各种需要的乒乓球技巧干货。
穆静毓在线上教学打乒乓球
2022年初，为了更好地展示教学，她开始直播，课堂也从校园转移到了互联网上。
第一次直播，直播间里只有七十多个人在线。但穆静毓并不担心，只是顺其自然一场场开下去，每周三、周六、周日晚9点到11点，她都会准时开始直播。直播间里的人气也越来越高，从几十人到三四百，到现在的平均一千人在线。越来越多热爱乒乓球的人，按时来直播间里跟“穆教练”上课。而她的直播场地，也从连乒乓球台都放不下的房间，搬到了现在带有乒乓球台的专门直播场地。
直播教学需要大量的备课准备。穆静毓坦言，自己也经历了艰难的探索阶段，去反复打磨，如何讲才能吸引大家驻足围观，并且真的学到知识。“在直播间，我面对的不是专业选手，而是全国所有乒乓球的爱好者，大家年龄段、水平都不一样，所以得讲一些大部分人会面临的问题，让大部分人都能学到技巧。”
粉丝的积极性很高，每次直播，屏幕上的问题刷刷弹——“老师，能不能再讲一下发球要领?”“我想看一下直拍发逆旋转”“直板反手搓球的时候能不能用反面来搓?”……穆静毓又要播又要讲，根本来不及回答。后来她转变方法，先专心讲课，最后十分钟集中答疑。果然“课堂”效果好多了。
慢慢地，一些进阶的乒乓球发烧友不满足于技术交流，他们跟穆静毓提出，希望能用上跟她一样专业的球拍和球。“有些我用的器材是无法在市场上买到的，提出要求的人多了，我就开始跟我代言的品牌商量，问他们能不能给我的粉丝优惠价。”
穆静毓在跟厂家沟通
在带货品类上，她只卖乒乓球相关的器材，并且都是自己用过的。“我只懂乒乓球，其他品类的产品我就不太专业了，贸然去卖别的货，对粉丝来说也不负责，所以我只卖我自己觉得好的底板、胶皮。”
也有很多品牌商找到穆静毓希望能跟她合作，穆静毓会一一仔细考察，亲自到工厂选品，参观实际的生产情况，询问售后保障。其中，天津729体育器材公司给穆静毓特制的一款乒乓球拍备受欢迎。穆静毓给它命名“明星一号”，那曾是陪伴穆静毓征战全运会的球拍，也很适合那些追求器材品质的粉丝。“正反面的套胶，都是限量款的胶皮，是市场上没有的，所以这款卖得最好。”
为了保障品质，穆静毓不追求量，更追求“精”。即便是卖得最好的明星产品，穆静毓也不会要求大量生产，按照她的高标准，工厂每十至十五天才能生产出直拍和横拍各十只左右。“大概一到两次直播就能卖完，有时还有不少老客户会提前预定。”
这份用心也被粉丝看在眼里，很多人下单后反馈，穆静毓的球拍性价比很高，用着也舒心，比很多市面上高价格的球拍都好用。“厂家会把最好的木材、面材、碳纤维留给我的产品，每一块球拍都是精中选精。”
就这样，穆静毓在分享专业内容的基础上开启了知识带货之路，一方面免除了粉丝挑选装备的烦恼，另一方面也为自己谋得一份计划之外的收入，支撑她继续发展乒乓球普及事业。
这也是抖音电商“寻找同行者”所倡导的。今年7月，人社部等三部门正式发布19个新职业，“网络主播”赫然在列。退役运动员转型知识带货，不失为一种新的职业选择。近期数据显示，过去一年，在抖音获得收入的退役运动员同比增长54%，退役运动员带货订单量同比增长368%。巴黎奥运会再度点燃全民乒乓球热，奥运期间乒乓球相关商品成交额同比增长44%，乒乓底板、乒乓套胶等专业产品格外热销。
这个奥运的乒乓球比赛确实格外激烈，电视机前的穆静毓常常难掩激动，跟着欢呼和呐喊。看着孙颖莎和其他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在国际赛场拿到傲人成绩，穆静毓打心眼里高兴。她想起以前做运动员时，总有不同地方的粉丝随她转战比赛，让她庆幸的是，现在走下了领奖台，更多的粉丝在抖音向她聚拢来，在线看她打球，跟她学习。
如今，穆静毓的线上“学生”已经有31万余人，竞技体育在线上也焕发出强大的凝聚力，有粉丝给她发私信，说自己已经20年没打球了，看了她的视频又重新拿起了球拍。这是最让穆静毓感到踏实、满足的时刻。